本报记者 胡克非
平日里,在上海市人民广场锻炼的人群中,上海淮剧团艺术总监梁伟平并不太引人注意。几年来,梁伟平坚持锻炼,从最初的慢走到后来的快跑,他锻炼的动力不仅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更为了能坚守舞台和振兴淮剧。
淮剧,又名江淮戏,源自苏北,长期以来淮剧艺术发展的重心在上海。淮剧在上海是“移民剧种”,戏曲演出市场不景气的时候,淮剧面临的冲击更大,在淮剧发展最艰难的时候,梁伟平和剧作家罗怀臻努力突围,接连创作了《金龙与蜉蝣》《西楚霸王》,进行“都市新淮剧”的大胆尝试。曾有人说上海淮剧团创作的这两部戏标志着一种“新型戏曲”的诞生。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梁伟平和他钟爱的淮剧显得有些沉寂,一直没有新的代表作品出现,这让梁伟平产生了危机感和紧迫感。“对于演员来说,尊严是从舞台上来的,一个剧种如果不排新戏、不出作品,是没有地位的,更谈何生存?”梁伟平又想到了罗怀臻,“老罗还欠我一部戏。”
早在创作《金龙与蜉蝣》《西楚霸王》时,梁伟平和罗怀臻相约要做“都市新淮剧”三部曲,最后一部迟迟没能亮相。2016年刚过完年,罗怀臻拿着剧本找到梁伟平,讨论一则奇特的生命故事《武训先生》。“武训为了穷人孩子能读书识字,讨饭行乞39年,积攒钱财,兴办义学。最终义塾办成,武训积劳成疾,病入膏肓,安详逝去。”
梁伟平一口气看完了剧本,对武训这个人物很是喜欢,心里却忐忑不定。“要把历史上存在的真人真事呈现在舞台上,受到的限制很大,成功率很低。”更让梁伟平担心的是,自己要在舞台上塑造年龄跨度从20岁到59岁的人物。“59岁的武训我自然可以驾驭,20岁的武训,我还有这个身体么?”嘴上说剧本好,身体却很诚实,能不能胜任这个角色得身体条件说了算。剧组尚未建立,上海市人民广场的锻炼人群里多了一个叫梁伟平的人,他暗下决心要以跑马拉松的精神攻克体能关。
“如果说淮剧沉寂了10年,那也是我沉淀的10年,我要把我的沉淀和积累在舞台上回馈给喜欢淮剧、喜欢我的观众。”为了突破年龄跨度给人物塑造带来的困难,梁伟平决定从情感和外部表现方式入手。为了表现青年武训的憨实可爱,梁伟平给角色设计了小碎步、耸肩、甩头、憨笑等动作。当武训酒醒后发现10年乞讨的钱财被盗时,一句“我真混呀”用连续上行11度的爬音“呼天喊地”宣泄悲伤到极致的情感。
在《武训先生》第四场中,武训乞讨出场唱导板:“太阳出来把路上,身穿着百衲装、裢褡子挂肩膀,手持着破铜勺,半痴呆半癫狂……”剧中,梁伟平拿着裢褡尽情舞蹈,在唱到最后一句“满脸微笑喜洋洋”时完全融在音乐节拍里,由慢到快直至突然停下,这时满台静谧,他从喉咙深处发出调侃的笑声后,又猛然大声再次重复唱完。在音乐、情绪、形体、节奏、音量上形成很强的对比关系,观众会意地全场大笑,这笑声一直延续至被拳打脚踢后武训晕倒在地。观众对武训的情感从取乐到同情到可怜,整场气氛调动起来。这些都来自于梁伟平的精心策划。“很多设计是我在排练中二度创作的,导演和编剧给了我巨大的空间和自由度,让我加入更多自己对人物的理解。”
《武训先生》首演后,梁伟平洋洋洒洒写下的体会中这样写道:“武训以最卑微的行为,做了最崇高的事情,武训的可敬在于选择了就坚定不移。武训并不一定懂得信仰,可是他的生活方式、他的行为已经成为一种信仰。”
对于梁伟平来说,淮剧是他选择的最崇高的事业。上世纪80年代,20岁出头的梁伟平是江苏省阜宁县的一名青年演员,1984年,“淮剧泰斗”筱文艳四下寻找淮剧小生演员,几经辗转,筱文艳在梁伟平的姑妈家找到了他。梁伟平记得那晚自己正在刷碗,筱文艳的几句话,把已经决定要改行的他带到了上海淮剧团。
最初在上海,剧团的演员们住在集体宿舍,经常聊起淮剧的未来,从攀谈中梁伟平知道,大家对这个剧种没有太多的信心。上海戏曲界演员们也开始纷纷转行,电影、电视剧剧组都来剧团挖人。“最多一次,一天来了4个电视剧剧组挖人,甚至还有新加坡的剧组请我去那边拍戏。”梁伟平说,自己总会想起那晚厨房里抓着自己的手和自己聊起淮剧的筱文艳,“我忘不了那个眼神,老师找我来是唱淮剧的。”再后来,身边艺人下海做生意的多了起来,开饭店的,卖服装的,做生意赚大钱的,梁伟平从不羡慕,他对劝自己入伙的朋友说:“舞台给了我最宝贵的财富,我非常充实,也非常富有。”
“作为一名淮剧演员,25年前我获梅花奖时非常振奋,如今获得文华表演奖意义更深。这25年我走过了非常艰辛的艺术探索之路,更见证了戏曲从走下坡路到今天的重新繁荣。”如今,梁伟平和罗怀臻的“都市新淮剧”三部曲圆满完成,梁伟平投入到了传承淮剧更加繁重的工作中,作为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梁伟平参与了上海淮剧团与上海戏校合办的淮剧班的教学工作,如今淮剧班学生已经进团工作。梁伟平决定,要像当初筱文艳培养自己一样,给后人创造更多的机会去实践。“我在舞台上站了几十年,这个剧种想要传承,年轻人要忠诚戏曲事业,就要耐得住寂寞,站得住舞台。”梁伟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