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城市更新的视角看上海的公园,人们会注意到许多变化。
中心城区内,有着几十年历史的老公园正试图通过改造与更新,让承载着一代代市民记忆的快乐公园延续往日的荣光,吸引更多新的目光;在城市郊区,建立在大片农田、林地、湿地基础上的郊野公园也因发达的路网和便捷的公共交通成为越来越多人的出行目的地,利用其独特的生态环境优势开展起丰富的自然教育和乡土教育活动。
立下“千园之城”目标的上海,正不断打破过去人们对公园的简单认知,构建起城市中的一个个绿色开放乐园……
存古映新,饱含城市记忆
90后小齐自称是一位“上海公园爱好者”,休息日不爱逛商场,偏爱逛公园。市区内的复兴公园、黄浦公园、鲁迅公园、长风公园等都是他的“心头好”,市郊近年来新开的几个郊野公园也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去的公园多了,小齐发现一个现象,身边的年轻人似乎更喜爱面积更大、更开阔、景观也更丰富的郊野公园,对市区历史更为悠久的老公园则兴趣寥寥。问起缘由,有人回答:“这些公园小时候都去过了,现在估计也没什么大的变化。”
身为公园爱好者的小齐对于老公园的变化自然心里有数。比如鲁迅公园今年进行了水生态治理,南湖的水肉眼可见地变清了,湖边新建的驳岸也进一步提升了亲水性,岸边新栽种的鸢尾、再力花、梭鱼草、水生美人蕉给公园增添了不少亮色。但他也意识到,如果说老一辈的人还念着往日的情怀,对老公园有所眷恋,那么年轻人在多彩的城市生活中已经有了太多选择,仅仅是局部景观的提升还不足以吸引眼球。
上海市园林设计研究总院规划分院院长赵彦及其团队,正着手普陀区公园功能提升拓展的研究工作。对于承载着许多上海人欢乐记忆的长风公园的下一步提升,他有着自己的思考。
长风公园开放于1959年国庆节,其所在地原先是吴淞江(苏州河)古河道中的西老河河湾地带。1956年初,上海市人民政府决定征用这块滩地辟建公园。长风公园的名字取《宋书·宗悫传》中“愿乘长风破万里浪”之意。上世纪50年代到90年代,一条长200米的“勇敢者道路”是上海少年儿童们最喜爱挑战的地方。1999年,大洋海底世界在银锄湖畔开放,这也是我国首家有主题概念的海洋水族馆。
毫无疑问,长风公园曾走在时代前列,但随着陆家嘴上海海洋水族馆和临港海昌海洋公园的开放,长风海洋世界对青少年的吸引力逐渐减少。未来该怎么走?赵彦认为,从上海建设公园城市的角度来说,作为市区内的一座老旧综合公园,长风公园在更新中遇到的问题颇具代表性。如何在坚持生态优先、保留传承城市记忆的基础上落实“+公园”与“公园+”策略,更好地实现开放、共享,满足市民对生态价值转换的需要,是当前急需解决的问题。
赵彦认为,老旧公园改造更要坚持和重视“存古映新”“开放融合”与“多元拓展”。“存古映新”是指公园在改造中尊重设计初衷,对于长风公园这类饱含新中国典型城市记忆的类型,必须有意识地加以识别与保护,避免大拆大建式的全面翻新和所谓设计创新;“开放融合”要求通过更加开放的边界设计助力公园与周边的无界融合,不断提升城市活力与品质。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公园拆除了围墙,但在如何实现“融合”方面仍然大有可为;“多元拓展”则一方面要对原有的老旧设施加以更新提升,增加服务配套,另一方面要通过“+文化”“+体育”“+艺术”的手段将原有单一功能的场地、空间加以激活,重塑公园新场景。
以草坪空间为例,它不仅仅可以满足人们搭帐篷、野餐、放风筝等简单游憩需求,园方还可以充分调动周边高校、社区乃至市场资源,通过草坪空间实现升级版的共治、共建、共享场景营造。赵彦说:“长风公园周边环簇华东师范大学、乐高探索中心、苏宁艺术馆和即将建成开放的上海少年儿童图书馆等丰富的文旅资源,完全有条件在草坪空间导入具有高辨识度的活动IP,让长风记忆绵延不断,常去常新。”
看上去很“荒”,其实是有意为之
上海人搭帐篷的热情,郭陶然也感受到了。
天气好的时候,在浦江郊野公园西区的城市荒野自然教室旁,看上去平淡无奇的草地也会被露营爱好者选中,一待就是一下午。观察之后,郭陶然感到一丝疑惑,这些露营者似乎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仅仅就是在自然环境中吃吃东西、聊聊天。他觉得,人和自然的沟通还可以再密切一些。
郭陶然是城市荒野工作室的创立者之一,自2013年起专注于以生物多样性为导向的生态修复工作。除了外出开会、参加活动,大多数时间,人们都能在浦江郊野公园内的城市荒野工作室“大本营”找到他。在那里,郭陶然和同事们结合原有的场地条件,对17000平方米的基地进行了生态化改造,自己挖沟渠引水、种树种花,营造了一片拥有7个不同生境类型的乡土生物群落。
除了做研究外,这片基地承担着生态科普和自然教育的功能。也许是因为上海已经进入深秋季节,记者踏入基地后最大的感受便是“荒”——放眼望去,树叶零落、草木枯黄,蜿蜒的乡间小路和窄窄的溪渠,与传统意义上的公园完全不一样。殊不知看上去很“荒”,其实是有意为之,在这片低养护、近自然的基地内,实际上保育着400余种乡土植物、800余种乡土动物。这里上的自然课和外面不一样。
郭陶然解释说,基地所种植的都是乡土物种,和人们在其他公园、绿地所看到的高度同质化的园林绿化不同。拿现在的流行语来说,这里并不“出片”,但它追求的本来也不是“好看”,而是生境和生物多样性的恢复。哪怕是同一种植物,出现在其他公园和基地内,生长的形态也会很不一样。公园管理往往会出于美观的考虑而修剪枝丫,还会使用农药驱虫,但在基地,郭陶然和同事们考虑的是如何尽可能地让植物放肆生长、结果,为昆虫和鸟类提供它们所需的食物。
“荒野”的优势在上自然教育课时更加凸显。带记者参观途中,郭陶然随手指向小道旁的木槿说道:“现在已经过了花期。夏天的时候,它可是开满了花,我们就会跟孩子们介绍花和传粉昆虫以及在一旁悄悄捕食昆虫的蜘蛛和螳螂的故事。”当一些公园的自然课还停留在介绍不同物种的名称和特点时,郭陶然和同事们已经从植物开始,为孩子们讲起了物种之间的联系与故事,将生态性融入自然教育。
“介绍十几、二十种植物、昆虫其实比较枯燥,孩子们回家没几天可能就忘了。相对来说,不同物种之间存在的关联和生态的理念更容易被孩子们所接受,也更需要被他们所了解。”郭陶然说。
某些自然教育课程常被诟病的“一年四季不变”的问题,在这里也有应对方案。春末夏初,萤火虫飞舞;盛夏时节,大甲虫纷纷出动;秋天一来,鸣虫都唱起了歌;冬去春来,两栖动物逐渐从卵长为成体……通过课程设计,孩子们不管什么时候来到基地,都能上到一堂“季节限定课”。除此之外,参与者还能体验到统计昆虫种类、给乌龟测量体重、为小型哺乳动物制作巢穴等活动。
因地制宜开展自然教育课的前提,是有这样一片“城市荒野”作为自然课堂。郭陶然提出,像郊野公园和外环林带这样的区域,人员活动密度不大,很适合利用部分空间做生态保护和修复。等一个个不同的基地联通,构成城市生态网络时,城市生物多样性也会提升,未来的自然教育课也会更加生动。
以农田为课堂,传承乡土文化
一叶一报秋,绵柔话丰收;立秋雨淋淋,遍地是黄金。
10月,水稻丰收,在高校工作的金靖趁着周末,特地带着上小学五年级的儿子杜镜天早早出门,驱车赶往金山廊下镇。和他们前往同一个目的地的还有另外二十几组来自浦东、杨浦、徐汇、长宁、普陀等区的家庭。那天下午,这些大朋友、小朋友要共同体验一件平时想不到也做不到的事——割稻子。
这场名为“稻香村”的活动的组织者是华东师范大学生态与环境科学学院教授陈雪初和绿魔方大学生公益团队,地点在廊下郊野公园友好村村域内的农林水乡。说是公园,但廊下的“画风”和其他城区内的公园以及郊野公园很不一样,那里有大片农田。2020年,为切实解决集约化耕作带来的农业面源污染排放、生物多样性下降等问题,华东师范大学、上海市建设用地与土地整理事务中心等单位选址廊下,在郊野公园内打造了国土空间生态修复示范基地——农林水乡。
对外开放后,农林水乡凭借着植被、物种丰富的特点,不仅与华师大绿魔方等沪上公益团队合作进行沉浸式科普教学,更是牢牢抓住了“农”的优势,带领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了解粮食与农业。陈雪初认为,城市更新过程中,郊野公园的建设不仅为人们走出钢筋水泥环境提供了契机,让大家走入自然、走入农田,换个环境呼吸新鲜空气,还为进一步挖掘和传承乡土文化、理解人与土地的关系提供了机会。
以农田为课堂,上课的都是与之朝夕相处的“大咖”。“稻香村”活动中,上海市农业生物基因中心的魏仕伟博士现场为孩子和家长讲解我国第一大粮食作物水稻的基本知识,还为他们介绍了之后要亲手体验收割的金廊粳。廊下镇党委书记沈文也作为特邀嘉宾,科普了廊下特色的“八月香”水稻——这种节水抗旱稻,被农民亲切地称为“不用栽的水稻”,种植过程可以减少约50%的化肥和农药,以及80%的甲烷排放。
拿起镰刀,孩子们想必会对“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有更直观的认识,但他们更多感受到的可能还是新奇和兴奋。而对家长来说,这样的亲子活动格外有意义。有家长表示,一边听着专家的科普,思绪一边飘向了远方,想起了上学时地理老师说起农田荒废、有人不爱惜土地时的愤慨。也有家长表示,第一次知道水稻品种培育和种植这么有讲究,以后要向更多朋友推荐上海本地的品种。
在自然博物馆绿螺讲堂演讲时,陈雪初曾提到,上海的郊野和国外大城市的郊野“绿得不一样”。通过比较用地规划可以清楚地看到,上海的郊野充满了“农业之绿”,而国外城市如美国波士顿,郊野地区则呈现“森林、草场、湿地之绿”。
陈雪初认为,这便是上海的特别之处。谁说郊野公园就只能搭帐篷露营?在上海,郊野广袤的农田还可以成为乡土文化传承的热土。